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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新倾向


2020年1月 9日

美国是否就此完结吗

"美国独霸天下的局面已经结束。到2030年前后中国的经济规模超过美国,世界将呈现出多极化趋势。美军也将从全球撤出,日本将'裸'立于统一后的拥核朝鲜、俄罗斯、中国之间",最近这种论调频繁出现。的确,去美国看看就会发现,平民区和地铁真的和发展中国家没什么两样。危机感强烈的白人们集结在特朗普周围,以往的自由民主、社会责任之类的价值观早已不知所踪,对私利私欲的露骨追求也不必再有一丝遮遮掩掩。

熟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白人占据主流美国的笔者至今依然不敢相信,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在三十年以前就已经有人预言过了。1965年美国修订移民法,废除了之前优先欧洲白人的民族配额做法。美国的非白人人口就此开始猛增,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零零星星的,预言白人将沦为少数派的书籍就开始出现。

另一个,美国走向没落的原因,是失去了牵引经济前行的引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来自日本的廉价进口货席卷美国市场(好像大家都不记得那时的情形了,当时的美国到处充斥着made in Japan的电器产品和杂货),听从工会的要求薪金和养老金不断上涨的美国制造业只能被迫卖身外国企业,或将生产转移海外,造成了美国制造业的空洞化(即便如此,半导体和飞机制造等高附加值的产业还是得以保留,到2010年前后被中国赶超为止,制造业的生产总值一直稳居世界第一)。因此,美国经济只要还严重依赖制造业,就注定了陷入停滞的命运。

所以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克林顿政权在金融政策方面接连放宽管控,金融泡沫成为美国经济的支撑。货币供应从1990年到2019 年增加到了4.7倍,GDP则是3.6倍。和1960年~1990年货币供应增加不足11倍,GDP11倍相比,这些年来的泡沫自是一目了然。靠着这些金融泡沫吹起来的(虚假)财富被少数人独占,美国的收入贫富差距就此不断扩大。而金融泡沫几乎是定期必破,不光是有钱人,也连带着全社会一起灰飞烟灭,并由此催生出特朗普这样的民粹主义政治家。

"国家"的惯性
那么美国是否就此完结呢?如果去横须贺或横田基地看看,呆在那儿的那些美国人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巨大的航母、能发射远程导弹的核潜艇也如常停泊于此。就是说,现代的国民国家并没有那么容易崩溃。只要人们还在一个所谓"国家"的机制内继续劳作,那个国家就不会消亡。

笔者曾经工作过的苏联也是如此。如果不是1991年8月保守派急于求成发动政变(并失败),想必苏联仍旧会以一个联邦共和国的形式存续至今。罗马帝国也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四世纪经丝绸之路传来的天花等瘟疫而失去城市一半以上的人口,或许能延续得更久远。1929年的经济大恐慌,2008年的金融危机,也都没有让美国崩溃到失去国家的形态。

今天的美国有可能面临的严重打击,就是金融泡沫的破裂。拜特朗普不靠谱政策(一边大幅削减企业税,一边大幅增加国防预算,或者在经济向好的状态下强行降息等等)所赐,财政赤字大增,利率大涨。这些都很有可能造成债券市场崩盘,甚至引发2008金融危机级的恐慌。亦或是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伊丽莎白·沃伦确认当选总统,她的企业税增税政策将拉低企业的利润率,股价暴跌到一半以下也不是没可能。

沃伦还打算禁止银行染指20倍、30倍杠杆的金融产品(1929年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复活版),意味着回归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金融宽松政策之前,也意味着美国将彻底失去金融泡沫带来的虚伪财富(现在这些在GDP中的占比已经超过20%),成为以real economy立国的国家。但是,这也意味者从表面上看GDP将瞬间缩水20%以上,实际上根本不具备可操作性,而且沃伦的这种政策在立法阶段就会遭到议会的抵制不可能获得通过。

话且另说,金融泡沫破裂之后,"霸权"会被中国或俄罗斯接手吗?这也不可能。2008年的时候,中国扩大内需60万亿日元一举跃居世界前列,但这招已经不能再用了,因为每年的财政赤字已经高达40万亿日元,对美出口也在锐减。如果美国经济衰退,中国的经济也会一起,不,是衰退的更加激烈。俄罗斯也一样,世界经济不景气,油价就会暴跌,俄罗斯经济可经不起这个。2009年俄罗斯的GDP一度下跌了7.8%。

而美国,即便是金融泡沫破了,美元照样还能用。世界贸易和金融交易多以美元结算,2008年金融危机之际美元也并没有被抛售,而是变成了全球的抢手货被加价抢购。美国靠着恣意加印钞票,在发达国家中最早实现了经济复苏。

同时美国也将继续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进口国和直接投资的接受国。对日本来说向中国的出口固然重要,但日本向中国出口的高额零部件类,多是利用日本或欧美向中国出口的机械进行组装,再出口到美国去的,所以对日本来说美国依旧是最重要的出口市场。也正是因此,日本企业如果不能遵守美国对俄、对华先进技术的出口限制规定等,美国就会禁止这些企业对美出口,禁止这些企业的在美工厂进行生产。俄罗斯的大型企业RUSAL(俄罗斯铝业联合公司)遭到美国制裁,被禁止美元结算之后曾一度陷入恐慌状态。美国在经济方面设下的制裁法网,投向日本,不,是全球所有的企业,宛如一个世界国家的样貌

所以,无论你喜欢不喜欢,目前经济霸权恐怕还是继续掌握在美国手中。都说中国在5G之类技术方面已经超过美国,但华为其实只是生产5G信号的传输无线基地和交换机,并非5G技术本身,从5G的实际应用技术(自动驾驶等还没有哪个国家真正实现)来看中国仍逊于美国。

美国抛弃盟友?
10月6日,特朗普宣布美军将撤出叙利亚。虽然这是他选举时就许下的承诺,但消息的公布如此唐突,"美国就这样抛弃曾一起对战ISIS的库尔德人吗?美国是不是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盟国?",一时间引得非难与忧虑之声四起。法国的马克龙总统甚至表示,迄今为止一直协助美国战斗,美国单方面撤军竟然没有通知盟友,意味着"目前北约的美欧同盟正在经历'脑死亡'"。

特朗普在9月25日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通电话,声称如果乌克兰政府不将前副总统拜登在对乌关系中滥用职权(向对方施压让自己的儿子担任乌克兰企业董事会的要职)的证据交给自己,就会停止(用于在东乌克兰与亲俄武装战斗的)对乌军事援助。显然,帮助乌克兰与俄罗斯对抗,远不如自己的总统大选更重要。

因为这两个事件,从内到外,针对特朗普"外交"的批判和警醒已经到达临界点,美国议会正在加紧启动弹劾程序的动作。

不过世界并不能推倒重来。美国的同盟体制、向全世界派兵等,都是由外交官、军人和预算在支撑,并非特朗普一声令下就可以瞬间天翻地覆。说白了,特朗普发布的那些,从来都没有经过内部的认真讨论和协调,也不是仔细调查的结果,他只是任性地在推特上展示自己的所谓政策,其实没有多少真的能落到实处。

比如关于美军撤出阿富汗,特朗普发声数次依旧未见任何进展,叙利亚方面,库尔德人控制的油田和南部与约旦接壤的边境地区也分别保留了200人左右的兵力。而在东乌克兰,亲俄势力倒也没有借着特朗普的外交迷走之机向乌方大举进攻,打算考虑接受泽连斯基总统推动的双方撤军建议。

特朗普的美国将EU视为经济上的竞争对手(其实是因为德国藏身于EU背后的缘故)而采取敌视的态度,煽动BREXIT等,为了弱化EU甚至不惜代价,但对于负责安保的NATO,一边指责德国和法国的防御努力不到位,一边增强贴近俄罗斯的波罗的海国家、波兰和罗马尼亚的美军等其他北约盟国的装备,据说2020年还计划以一个师团的大兵力实施横跨大西洋,相当于D-Day级的大规模军演Defender 2020

在中东,以色列的内塔尼亚胡政权失势、美国对海湾产原油的依赖度逐渐降低等,减弱美国干预必要性的因素开始露出苗头,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出现弱化对以支援和海湾地区美军存在感的迹象。

在亚洲,特朗普的动作还没有大到会动摇现有的同盟体制,(至少现在)还没有迹象显示他会和朝鲜缔结和平条约默认核武,或在对华贸易问题上做出适度的妥协以维持美国股市的稳定。不过,就像10月24日副总统彭斯演讲里所说的基于战略性考量,特朗普并非寻求与中国对抗。为了赢得总统大选,无原则地向朝鲜和中国让步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美国人一撤,(特别是中东和乌克兰)俄罗斯就冲进来了。结果就是如果没有俄罗斯的参与,中东问题就没法解决了",满世界为此议论纷纷。但是,当初还有美军和ISIS的时候,俄罗斯不过是派了点小小的兵力就让阿萨德政权感恩戴德,也给全世界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美军撤出,剩下俄罗斯独自拥抱叙利亚问题,反倒是不想救也得救了。普京是个柔道名家,块头小,在对手压过来的时候是个借力打力放倒对手的战法高手,可惜一旦没了对手,剩下的只有底气不足,靠自身的力量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如今中国、印度、巴西都面临着经济停滞不前的问题。美国的金融泡沫破裂,这些国家的经济也难免一损俱损,所谓霸权根本不可能取而代之。

日美同盟关系将走向何方
特朗普会不会也抛弃同盟国日本,有很多人为此忧心忡忡。的确,他一度说过要是日本不承担驻日经费,可能会撤出美军之类的话,但那之后却绝口不提"可能会撤出美军"。想必是大嘴如特朗普也早已心知肚明,驻日美军绝不仅仅是"保护"日本那么简单,这里已经成为美军触角延伸至中东的重要据点。而为美军驻守日本开价,也意味着美军成了日本的雇佣军。对于日本来说,请俄罗斯当雇佣军大概要便宜得多了。

不过日美安保合作是惠及双方的事儿。军人和官员建立紧密的联系,有两国的预算做保障。无论特朗普说什么,当局之间谈妥了该落实的地方最终还是会落实

而特朗普对同盟体制的冷淡态度,也是日本改善以往对美过度依赖的上好机会。压制日本,利用其经济和金融能力为美国服务,将日本当作亚洲外交的一张牌,确保驻日基地成为美军扩张全球的重要据点,这些都是战后美国对日政策的支柱。如果日本能强化自主防卫能力,解禁行使集体自卫权,原本可以降低对美国的依赖程度,但由于顾忌和平主义的社会舆论一直没能成功

但今天,中国加强军备,朝鲜成为了有核国家,日本社会舆论也开始出现对加强自主防卫能力的诉求。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直升机航母"出云"的航母化建设、布署中程巡航导弹,在今天这个时代,国会的预算审议通过竟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此时恰恰应该利用特朗普的恫吓,强化日本的自主防卫能力,还应该考虑朝鲜等的情况完善核抑制力。

即便如此,日美同盟还是需要维护。有了这个,周边国家才不便出手对付日本,这就是所谓抑制力。如果能加强自主防卫能力,让保护日本的美军也适用并遵守集体自卫权,美国对日本在经济和金融方面贪得无厌的要求也将不得不有所收敛。

在特朗普执政之下,美国的霸权和日美同盟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太大变数。反倒是如果大选之后下一届总统换人,比如民主党的伊丽莎白·沃伦,不知会怎样。当然国内政策优先的姿态不会有所变化,但2018年3月访日时,沃伦也在自己的推特上表示"日美同盟很重要"。而她的政策顾问加内什·西塔拉曼(Ganesh Sitaraman)说过:"不会开展(传统的民主党式的)推广民主主义、颠覆外国政权的工作"。这意味着不仅要重视与同盟国的合作,而且还不会采取新保守主义那种高高在上的干预方针,对于日本和西欧各国来说,算是个相当好合作的伙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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