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6.12
河东哲夫

我已经就日本外交的各种方式作了说明。这次想说说日本如何开展"文化交流"，能够达到什么目的。如何提高国家的形象，使外国人对你的国家抱有好感，是外交工作的一部分。正像约瑟夫•奈教授所说的，国家的实力和形象是不能单凭政治和经济的力量决定的，社会生活条件、文化水平，即"软实力"也是重要的因素。外交中的文化交流意味着向海外宣传本国的文化，并将外国的文化介绍日本到日本等。

但是，大张旗鼓地声称"文化交流"什么的，听起来总是令人感到一种官方的冷漠。如果外交官或政府官员一厢情愿地想着"必须开展文化交流，必须发挥软实力"等等，强行推销日本文化，反而会破坏日本的形象。文化，必须以文化的方式传播。

文化原本就是自由的，文化人士也在与外国自由地交流。不过，无论在哪个国家，日本的柔道、空手道自不必说了，就连日本的折纸手工、盆栽都得到了推广。这些国家的人们也常常来到日本大使馆，索取活动经费、资料和教材。而歌舞伎以及能的公演没有政府的资助则是很难举办的。普及日语和对有关研究日本的支持也一样是需要资助的。现在，全世界学日语的人已经多达235万人，希望日本使馆提供教材，派出日本教师的纷至沓来。国外研究日本文化的专家、翻译家也来到日本使馆要求提供研究经费或旅日奖学金。无论在哪个国家，喜欢日语和日本文化的人士都是日本的坚定的支持者，必须珍惜。

一提到文化交流，有些年轻的外交官就会兴奋起来，认为"这下自己也可以和文化名人交朋友了"。但是，对年轻的外交官来说，文化交流是最没文化的工作了。他们要到机场去迎接文化人士，为他们整理行李，办理通关手续，送客人到饭店，替客人办理入住手续，还要事先勘查公演会场，测量距离、宽度，调整麦克风的音量，干的全是伺候人的杂事。而且，无论搞什么活动，都要向外务省及国际交流基金（日本最为广泛开展国际文化交流的官方机构）写报告，作预算，文化人士回国后，还要提交结算报告、公演活动报告等等堆积如上的文件送到外务省。

文化交流还不仅限于歌舞伎•能的公演、陶器•书画展、海外日语教育普及以及培养日本研究人员，把日本书籍翻译成外文出版也属于文化交流，在外国放映日本电影、电视节目，也是文化交流。另外，向国外派出日本作家，或邀请外国电影导演到日本来，并创造机会，请他们制作有关日本的作品，与日本建立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这些被称之为"人员交流"。到柬埔寨古迹吴哥窟，就会看到早稻田大学的教授和志愿者们在为修复古迹而挥洒汗水。这也属于通过官方渠道开展文化交流的一环。

在免税额度比日本大的美国，民间财团、企业对文化活动的赞助是很多的（但政府也广泛开展宣传和人员交流）。而在日本，企业对文化交流的赞助，虽然每年都高于200亿日元，但是很多民间财团都各自限定在狭小的领域里，所以政府出面的活动就相对多一些。

在第一线看到的文化交流
歌舞伎或能的一次海外公演需要5000万到数亿日元的经费。包括唱词、伴奏人员在内，几十人在国外生活几个星期，机票费、饭店费、演出费等等数额相当庞大。在日本文化倍受关注的现在，歌舞伎、能都可以在外国进行商业性演出了，但是，大部分还是要由国际交流基金、文化厅提供资助。

当歌舞伎、相扑到国外表演时，日本驻该国大使就可以大批招待该国政府要人以及各国大使，来大力推销日本。不过，这方面的政府预算是有限的，大型公演每年在全世界最多也就只能举办两三次。除此之外，就只能依靠小规模的示范表演或开办演技教室了。大型公演是短暂的，无论多么壮观，第二天就会被人们遗忘。能够直接去现场观赏的观众最多也不过两三千人，即使公演的印象能够长期留在这两三千人的记忆里，费用与效果相比还是得不偿失。援助当地市民开展爱好日本文化的活动，利用媒体开展文化交流才是性价比更高的可持续交流。

日语教学是切实可行的文化交流的代表。日本商社以雇用聘用英语人材为主，因此，无论外国人如何努力学习日语，就业机会也是有限的。但是近来日本制造业转向海外，聘用的日语人才越来越多了。在东京的金融、IT以及其它尖端的技术领域，发挥日语专长的外国青年也有所增加。在东京甚至已经很难找到没有聘用中国员工的企业了。即便与就业无关，通过日语使外国人接触日本文化也可以在该国建立亲日阶层。

由于参与日语教学的人员较多，因此也容易出问题。在俄罗斯等国家，有的年轻的日本人日语教师卷入犯罪案件成为牺牲品，有的老年日语专家冬天来到莫斯科赴任，可公寓里连电话也没有，很为难。在美国，没有硕士学位的人很难当老师，所以日本人日语教师长期呈现短缺状态。在俄罗斯、乌兹别克斯坦等正在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国家里，日语教师的月薪很低，当地青年很少有人愿意做这种工作，大部分人都去经商了。不过话虽这样说，一旦为当地送去日本人日语教师，却又威胁到当地教师的既得利益，无法使这些日本人教师有效地发挥作用。

国际交流基金对国外数年没有业绩的日语专业原则上不再予以资助。如果当初建立专业时就提供资助的话，就会有被白白侵吞的危险。为此，从头开始创建日语专业是非常难的。日本人志愿者和国际协力机构的青年海外协力队以及外交协会派出的日语教师，虽然可以填补一些空白，但是人数、水平都还有待改善。更不用说高中以下水平的日语教学了，日本政府在这方面的援助几乎等于零。在日本人志愿者从头开始创建的日语专业里，创建时期的教师与后来政府渠道派来的专家，曾因为工资差别等原因感情用事出现过对立。而日语报刊、书籍、录相带到处都很短缺，世界上还有很多日语专业由于付不起上网费而无法使用互联网。

奖励国外进行日本研究工作也是国际交流基金的重要任务。正像上期写过的那样，日本发生任何事件时，在国外电视、广播、报刊上做说明的就是这些外国的日本研究人员，所以，必须让他们正确的理解日本。为此，日方对举办学会、开展研究项目提供资助，并经常邀请外国研究人员到日本进行研究。
人员交流是很费事的。从订机票、接机，到配备翻译、安排车辆，而最麻烦的就是预约邀请外国文化人士到日本来时与日本人见面的日程。至今政府权力仍然很大的原社会主义国家的人士认为，只要日本外务省打个电话，任何日本人都会立即答应，按时赴约，所以他们到了约定时间会满不在乎地迟到或爽约。其实为了让那些认为时间就是金钱，忙忙碌碌到处活动的日本文化名人参与，是经过一再恳求，跟他们说是为了国家，为了文化交流，才成功的。

看看在外国播放《阿信》或在日本播放《冬日恋歌》的评价就可以知道，利用媒体开展的文化交流，有时会戏剧性地催生对某国人民的亲近感。但是，政府对这些部门拨出的预算和安排的工作人员都很少。另外，越是有名的人物，越是希望通过商业演出创造经济利益，即使恳求他们"把作品用于文化交流"，也还是而很难把知识产权交给政府或国际交流基金。仅仅上演一两次，就要求支付非常高额的费用，国际交流基金等部门只好放弃。

电视节目的知识产权问题错综复杂。例如，在俄罗斯的电视台播放《多啦A梦》时，外务省科长在多名有关人员之间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许可。最近，日本很多文学作品都开始通过商业渠道翻译出版了，但是政治、经济等方面的著作还差得很远。即使是文学方面，一个国家里有一位优秀的翻译就很不错了。而日本人写的政治、经济方面的书籍等在国外不好卖，所以还是需要官方的资助。这方面也存在优秀的翻译家短缺的问题。

文化交流体制上的问题
经费不足、人员短缺是困扰文化交流的关键问题。在政府与文化的关系上各国的情况有所不同。美国的电影、音乐、舞蹈等文化已经渗透到全世界，需要政府做的事不多。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政府好像在努力资助电影制作事业。而法国政府认为只有法语才是世界语言的女王，并大力开展普及法语的活动。英国的英国文化协会、德国的歌德协会都在负责普及该国语言，开展文化交流的工作。日本的国际交流基金在此类机构中预算最少，工作人员就更少。2003年度国际交流基金的预算只有177亿日元，工作人员仅227名，而歌德协会预算达295亿日元，有625名工作人员，英国协会（也负责技术合作领域）达 959亿日元，工作人员为1423名。国际交流基金的预算和其它政府部门比起来只是小规模的外务省预算中的一部分，增加幅度也很有限。与此相比文化厅在文部科学省庞大预算的额度内，每年拨款46亿日元用于国际文化交流工作。应该更有效地利用在海外拥有关系网络的国际交流基金。

另外，在官方的文化交流方面缺乏能够发挥企划作用的人才。即使建交几十周年的日期已经临近，如果不靠外务省科级干部组织实力雄厚的企业成立实行委员会，募集资金，一切都无从开始。我想，要是这个时候国际交流基金有更多能够发挥企划作用的人才，能够包揽从筹措资金、制定活动方案到具体落实的所有事务就好了。

驻外使领馆也应该进一步发挥主导作用。大使馆负责文化领域的官员也应该有这么一种精神，自己动手描绘文化交流的蓝图，通过自己的企划，使那些可产生效益的项目得以申请，并将其作为优先项目，获得大使以至东京的批准。而且，包括大使馆的领导干部在内，都应该和文学、美术、戏剧、电影、体育等各领域的名人、年轻人加深友谊，随时准备将他们推荐给东京。

另外，由于财政状况恶化，近来日本有关部门贯彻"预算只为日本，只为日本人所用"的方针。但是这一来，文化交流就出现了困难。正像上面写到的，在外国协助当地人开展折纸手工、插花活动是可以为日本使领馆培养支持者的。但是，有关方面却禁止对他们的活动提供长年的经常性资助，因为一旦提供资助就很难中途停下来。

将日本人尚未了解的中亚或非洲国家的民族艺术介绍到日本来，会极大地加深日本人对这些国家的感情。但是，政府预算中没有可提供资助的项目，而如果没有资助，这些国家的艺术家们是无法支付日本国内高昂的住宿费、伙食费和交通费的。

☆☆☆

当政治和经济走投无路时，人们会突然转而关心文化。笔者也曾认为日本拥有高水平的文化，可以"文化立国"。但是，我们不应该过于期待文化交流对促进各国人民之间相互理解的作用。据说在美国等国家，日本文化作为"日本之酷"而受到赞赏的，但是日本的漫画、流行音乐并没有压倒美国的文化背景，日本人也并非突然开始受人欢迎的。虽然日本工艺品的水平在世界上也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到印度的维拉纳希去看一看，就会为传承、经历数百年的纺织品设计之精美与丰富多彩而惊叹不已！应该认识到日本文化也只不过是世界上众多文化的一种而已。

文化有助于外交，但不会成为构成国家实力主要的组成因素。约瑟夫•奈所说的"软实力"，在社会魅力、自由的渗透程度等不充分的情况下是无法发挥其效力的。尽管如此，文化交流还是能够丰富人们的内心世界，给很多人带来工作和生活意义。因此，必须有效地利用有限的经费。比如有组织地在各地方自治体相继建成的音乐厅、文化馆，巡回演出国外民族艺术或放映无法商业化的外国电影。驻外使馆、国际交流基金办事处向日本"全国公立文化设施协会"，选送驻在国文艺界人士、团体的有关图像信息，查阅了这些信息的日本地方文化馆如果认为有意思，就邀请其他地方并利用外务省和国际交流基金的全球网络举办公演，实现文化交流。

我认为，在向海外传播日本文化方面，与其花费大批经费资助个别项目，不如利用官方资金健全易于日本文化流传海外的机制会更有效率。例如加强与外国促进团体和AV流通企业的合作，由他们在当地筹措大部分资金等等。此外，建立用各国语言介绍日本的新书刊、新电影、电视节目等的数据库；在世界各地举办"文化交流项目国际展览会"，请世界各国的节目编导、导演汇聚一堂，搜集洽谈日本文化项目的内容，也会很有效的（这样做，外国人可以节省旅费，参加的人会更多）。脱离世界文化的流通网络，单纯资助个别项目效率会很低。我们应该自己主动利用世界文化流通网络，同时也要为健全它而努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