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日本不能把军事能力作为外交筹码，因此在外交方面，除了ODA以外，宣传工作意义非凡。在国内，"宣传"的含义往往仅是一种发放"通知"的活动。而在处理国际关系上，"宣传"的含义是，以引导他国舆论导向向对本国有利方向倾斜为目的，开展的各种活动。
　工业革命之后，公众社会诞生，选举权得到普及，由此，社会舆论成为外交中最重要的能动角色。外交官不仅要与其他国家的政策决策人开展交涉斡旋，还要随时留意一般大众的对日感情，发生对立事件时解释日本的观点，担负着防止两国关系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的责任。这种活动叫作Ｐｕｂｌｉｃ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ｓ，或者叫作Ｐｕｂｌｉｃ　ｄｉｐｌｏｍａｃｙ，是战后在美国诞生的术语。换言之，以政府为对象开展的外交工作是交涉斡旋，以外国民众为对象开展的外交工作则是宣传。

宣传与德国纳粹和原苏联搞的政治煽动有一个根本区别。政治煽动经常使用谎言，而"宣传"只是把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实在大众面前一一列举，绝不可以凭空编造。
　
在笔者曾经工作过的几个国家里，没有严重派系斗争的国家，开展宣传工作比较容易。只要制作一些漂亮的画册，回答居民提出的相应问题就可以了。而在存在派系斗争的国家，就比较困难。例如，在还残留着二战痕迹的亚洲国家，以及与日本之间存在北方领土问题的俄罗斯等国，必须谨慎注意发言、文章的措辞，必要的时候还要请示外务省，不然的话，就容易引发问题。
　
日本外务省的宣传工作，分为"一般宣传"和"政策宣传"。一般宣传是指对日本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进行广泛地介绍。政策宣传具体是指，例如面向俄罗斯，就要对北方领土问题进行说明解释；面向中国，就要宣传ODA的作用等等。无论是一般宣传还是政策宣传，目的都是树立国家的形象。要向对方宣传什么，怎样改变他国对日本的印象----首先需要锁定对象目标，以非官方的，类似于广告公司的思维方法，逐渐改变日本的形象。
　
"宣传"说起来只有两个字，其实国与国之间交往的所有事物都与宣传有关。因为，对日本的印象如何，比起阅读宣传册、收看电视，实际与日本人接触来得更加直观真切。前往海外的日本观光客和商务人士的举止言谈会直接影响外国人对日本的印象。在日美、日澳学生之间踊跃开展的家庭寄宿活动就是一个的代表。在驻外日本大使馆工作的当地工作人员也会经常向自己的亲戚、朋友谈到自己对日本的印象。
　但是，大使馆在面对特定的公众进行宣传活动时，不可能直接与每一个市民一一对话。因此，必须借助外国的新闻媒体，来树立日本的形象。

　　　　　　　　　　"宣传"活动的各种手段
　"什么，要对他国的舆论做工作？ 能办到么？ 外交官还干这种事？ 这不是在作间谍么？"看了上文，读者或许会有些纳闷。其实，只要不恶意地制造流言蜚语，或是采取收买他国工作人员等卑鄙的手段，无论在哪个国家，适当的宣传工作都是允许的。所有国家的大使馆也在纷纷争相开展。外交工作绝不仅仅是一手拿着香槟酒杯，一边矫揉造作地运用外交辞令伪善地对话而已。
　
宣传的手段有很多。最基本的是，频繁地与他国政策决策人和有影响的媒体人士见面，一起进餐，或是邀请他们到公邸游玩。这种见面有几个目的。首先可以建立亲密关系。关系相处得好，他们才会更加耐心地倾听日本人的意见，也会更加直率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作到大使、领事、公使、参事官，就会有很多机会到大学和福轮社等组织进行演讲。一次演讲，听众最多不过1、2百人，而听众的精力除了演讲内容，很多都分散在观察演讲人的容貌、性格上面，因此绝不能对演讲效果寄托太多幻想。
　
和演讲相比，与当地大学的日本研究学者、媒体的日本社会专家经常见面，发现他们的对日观与日本的现实有所偏差就及时纠正，这种方法貌似朴素，其实更加有效。因为这些在生活中，经常扮演回答亲戚、儿童、学生有关日本提问的人，他们所拥有的宣传影响要比外交官大得多。加上外交官每2、3年就会转职，而这些人则会持续影响当地舆论几十年。
　
创办文化中心、宣传中心，陈列大量介绍日本的图书、资料，向外国公众免费开放，这一方法也存在一定的局限。在宣传工作中，效果最好的莫过于利用当地媒体。播放或刊登对日本人的采访，出演谈话节目，播放日本电影和电视节目等，收效都很好。
　
这么做效率更高。在俄罗斯和乌兹别克斯坦时，播放我参演的节目的第二天，司机和门卫都主动地对我说，"昨天在电视里看到您了"，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另外，互联网也可以提高宣传的效率。以前，做几万本"漂亮的宣传册"，需要花上亿的资金，特意从日本海运到使馆，还要另外支付昂贵的邮费发往全国各地。现在，哪怕是在偏远的西伯利亚农村，只要动一动手里的鼠标，就可以轻松获得世界各地的信息。日本首相官邸http://www.kantei.go.jp/和外务省http://www.mofa.go.jp/mofaj/的网站，恐怕在日本也是点击率最高的网站之一吧。
　
无论是那个国家的外交官，都在随时寻找效率高的宣传对象。换言之，就是具备向他人传达的能力的人，如教师、记者、议员等等。各国都在争相邀请这些人前往本国。通过盛情款待，使得他们回国后多宣传自己的"正面信息"，最近特别是中国、韩国在这一方面投入了很大力量。记者们往往是趋炎附势的居多，得到中国的邀请就不再写中国的负面报道，他们的矛头容易转向日本。　

　　　　　　　　"不喝水的马"----宣传悲歌

　宣传工作与选举运动有些相似。不论你站在车站广场，拿着麦克风，如何地拼命演讲，过路的行人往往也只是匆匆走过。无视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是人之常情。而一旦发生问题，公众又常常埋怨，"这些问题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政府的宣传工作是怎么做的？"。即使辩解其实宣传工作早就做了，他们也会坚持说自己没有看到、没有听到。
　
加上世界的新闻媒体、论坛都是英文的天下。我们使用英文或是别的语言向世界发表自己的意见时，无论见解多么英明，引起的注意也不过是与日本国力水平相当的东西罢了。

负责宣传工作的人，往往还兼任文化交流业务，工作十分繁忙。笔者90年代初期在俄罗斯负责宣传工作时，正是开始北方领土归还问题谈判的时期，因此宣传工作也必须时刻围绕谈判的动向展开。奔走于莫斯科的报社、电视台，联络采访大使和报纸投稿事宜，事情谈成后立即着手编写草稿，采访一经播出、刊登，还要尽快向外务省提交报告。除此以外，还要同时办理物色日本电影节场地、交涉场地使用费、印刷宣传册、利用报纸电台发布广告、邀请开幕式来宾、上映后的影片在电视播出、全国上映时版权的取得等事宜。不夸张地说，电话几乎每分钟响一次。另外，俄罗斯人还会想出许多"项目"，满腔热情地来寻求合作。可能在他们心里，大使馆如同一个大型金库，会提供无限的工作费用吧。
　
在大使馆内部，从事宣传、文化交流的人员地位很低。有时候，甚至连外交官夫人们都会认为这些人不过是帮忙做做文化活动而已。使馆的支柱是政务部和经济部，如果这些部门不提供信息，宣传工作就无法开展，但是他们又常常没有时间选择和制作应该向宣传负责人提供的信息。其实，宣传才是必须需要由具有丰富学识和高尚品格的人担任的工作。大使工作的很多部分，都属于宣传的范畴。

出演电视节目，报纸上刊登出附有人物照片的专访，看到这些往往容易飘飘然，其实对于一个国家的传媒而言，这些不过是沧海一粟，天气气象绝不会立即发生任何变化。大多数公众不过就是过目即忘。在日本也一样，一看见报纸上登出某国大使的照片，加上"我国如何如何"的题目，大概大多数人看都不会看，立即就会去阅读别的文章。因为大家都认为，这不过又是无聊的宣传罢了。"你可以把马牵到河边，却不能强制它喝水"----这是宣传工作面对的冷酷原则。
　
负责宣传政策的人，大多无法参加决定政策的会议，这也是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实。而且不但日本如此，其他国家也基本一样。在外务省，关于世界上发生的无数事件、交涉斡旋情况，只是由负责部门向宣传人员提供简短的文字资料。而且越是紧急事件，拿到文字资料的时间距离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时间越短，往往没有时间仔细揣摩文字的含义。事件还处于微妙阶段时，文字资料上也只会简单地写着，"对于外部提问，只回答目前尚在确认情况、研究对策方案，其他请直接询问负责部门。"这种把宣传人员当作小孩子的做法，使得宣传人员没有办法详细向大众解释说明。
　
首相、外相出访外国时，对日本国内媒体的说明发布会由同行出访的干部负责，而对外国当地媒体的说明则由外务省同行的宣传人员负责。他们不仅不会出席与出访中的重要会见，甚至连会见的准备会也无法参加。因此，宣传人员能做的只有出席日本国内媒体发布会，记录笔记，再照搬到外国当地媒体见面会上。这么一来，说什么能动地引导当地媒体，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最有效的宣传效果，莫过于首相、外相直接出访外国。因为出访频率低，受到的关注度很高。但是，不用说首相，连担负外交任务的外相在国会召开期间原则上也要留在日本，因此特别是访问小国的机会就少而又少。即使不来当地访问，高官们在国内发表的言论也会被有关国家的媒体报道。如果他们在国内发表了什么引起外国舆论反感的言论，一经报道就会引发很大的反响，使馆的宣传负责人又要四处奔走充当灭火器。
　
开展宣传工作时，如果外务省、使馆的同事、部下过分拘泥于生硬的法律思维，不懂得运用柔性的宣传思维，宣传人员的工作就会很难做。为官者应该遵循法律思维，这是一定的。但是，如果不能浅显易懂地把政策传达给本国和他国公众，无论法律上多么完善，也不会成为受欢迎的好政策。

　　　　　　　　 　宣传真的有效么？

　"不要以为做宣传工作可以改变他国的舆论。看起来似乎什么工作也没做，宣传的程度就要控制在这个标准上。"----这是在苏联刚刚解体时，使馆的上司为了压抑住准备热火朝天地进行北方领土问题宣传工作的我，说过的一番话。当时，俄罗斯刚刚开始自由化，政变的失败使年轻的自由主义者的力量蓬勃发展。他们积极地热衷于揭露包括北方领土问题在内的，所有以往被原苏联政府隐藏的事实。俄罗斯的新闻媒体也受到这些自由主义者影响，呈现出欢迎讨论日俄关系的姿态。因为原苏联克格勃的干预，无法开展的宣传活动，在混乱的状态中变得可能。
　
借此机会，笔者开始向许多俄罗斯媒体投稿。那么结果俄罗斯的舆论改变了么？答案是"否"，非但如此，还招致了保守派的大反击，效果事得其反。当时俄罗斯的新闻媒体开始商业化，对于他们来说"北方领土问题"正是难得的可以引起读者注意的题材，只要随后出现与其针锋相对的俄派论点，形成对阵局势，发行量就会节节上升，恐怕媒体的编者正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如此，不过2、3个月，俄罗斯媒体开始大量刊登、播出俄派保守观点，逐渐形成了少数使馆人员无法招架的态势。
　
这时候上司告诉我这样一个秘诀，"遭到批判，也不要正面反驳。反驳只会引起大众的进一步关注。说一些不直接针对批判的，积极的发言。"特别是在出演电视、广播节目时，这个秘诀十分有效。针对对手的批判，感情用事地从正面反驳，只会更加降低自己的形象。在美国的宣传工作指南中也曾经写道，针对批评性提问的回答方法，"您说的也许确有其事，但是也有、、、"，以此开头，来引起听者对"但是也有"之后内容的关心。
　

　　　　　　　　宣传----感知工学

　事情有真相和虚像两面。人们在面对与自己无关的事物时，用虚像，也就是用感觉处理。不，应该说，越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越是容易感性处理，过后才认识到错误所在。国际关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与生活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因此更容易感情化、有偏见地判断。就连专业的外交团体、国际机构人员的对话中，也存在着众多的无知、偏见和误会。

宣传的作用应该是打破虚像、揭启真相。但是，要改变几十年形成的印象、沉积的误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这时候就需要外交官利用这些虚像，坚韧地不断创造对日本有利的环境。因为国际政治说到底，就是存在于印象、虚像上的东西。
　
也就是说，宣传工作者为人不那么厚道，一边摆出诚实的样子，一边不断在心里计算自己的言行带来的影响，盘算着如何改变对手和公众的态度。

那么是不是宣传工作，不是冷酷的多面人就无法从事呢？也不是。如果只会冷酷地算计，对他国公众不抱有一点温情，那么无论你说什么，对方也不会轻信。不能理解对象国家人民思考方式、感情的人，就没有资格做宣传工作。在美国就要熟悉美国社会，在俄罗斯就要了解俄罗斯社会，社会各个阶层的生活状态、思维方式、一般想法都要掌握，发生何种事件会引起怎样的社会反响，这些社会反响互相干涉又会带来什么新的影响，只有能够在头脑里立即做出准确判断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宣传工作者。

（此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