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大地 1 ---以苏联解体为社会背景的历史长篇小说
这是一部以苏联解体为社会背景的历史长篇小说。本书已经在俄罗斯以俄文出版,作为"日本人笔下的俄罗斯文学作品",被誉为现代版《日瓦戈医生》。读者可以通过本作品体会历经苦难的俄罗斯人民,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富足生活的渴望。社会主义与自由、民主主义究竟是否可以共存?
遥远的大地---伊利亚的故事
河东哲夫
我钻入坟墓,三天后爬起来。
几个世纪如同无数沿河而下的竹筏,
如同成群的小舟,从黑暗中漂来,
要我接受裁决。
----摘自《日瓦戈医生》
目录
第一部
创世纪・・・・・・・・・・・
约定之地・・・・・・・・・・
粉碎的容器・・・・・・・・・
第二部
尾声・・・・・・・・・
燃烧的荆棘・・・・・・・・・・
启示录・・・・・・・・・・・
复活・・・・・・・・・・・・
序幕・・・・・・・・・
创世纪
广阔的俄罗斯大地宛如汪洋。在这漫无边际的浪涛中,斯基泰人、匈人、阿瓦尔人、佩切涅格人、鞑靼人,还有已经化石入土的俄罗斯英雄、彼得大帝都已纷纷弄潮而去。留下的只有化作白云的梦想。母亲大地、润泽的大地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怜爱着所有生命,又把每一个遗骸吸入深深的海底。
蔓入天边的草原、游走着精灵的森林、从容不迫流向亚细亚的大河、在蓝天与大地之间飘然而过的白云......大地、河流、天空共同演奏着厚重的交响曲。在这茫茫苍穹中,有一个响亮的呐喊声回绕天边。
"喂!喂!众人听好!伊利亚・穆罗梅茨、伊利亚・穆罗梅茨大人驾到!喂!喂!"在河滩的草地上,一个顽童骑着木马大声叫喊着。尽管他的喊声马上就被吸入了河对面的森林,草原尽头传来的回声却立刻回荡在蓝天下,孩子一个人竖着耳朵,似乎在享受着自己的回声,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1952年春天,一个风雨雷鸣的夜晚,梁赞州那诺夫卡村降生了一个男孩,他就是伊利亚。母亲费罗莎因失血过多,在祖母阿加菲娅的怀中咽了气。
"主啊,请保佑我的伊廖沙......",这是费罗莎失神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最后笑着看着你,上了天堂,她说,'伊廖沙要坚强。'"祖母阿加菲娅总是重复的这句话,已经深深地印入伊利亚的脑海,他在心里清楚地看到了并没有见过的母亲的微笑。
"我的爸爸呢?伊廖沙没有爸爸么?",伊利亚常常这样纳闷地向祖母问着。而阿加菲娅却真的对伊利亚的父亲所知甚少。
一天,阿加菲娅最信任的,引以为荣的女儿费罗莎,突然从她从教的卡巴尼罗镇学校请假回到了家。不久,阿加菲娅就发现,女儿其实并非患病,而是有孕在身,阿加菲娅震惊、愤怒。面对母亲的严厉逼问,费罗莎只是战兢地摇着头,默默地流着眼泪。
"相信我,妈妈,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上帝的事。孩子的父亲是个正派的好人。但是我不能说他是谁。相信我,妈妈......",费罗莎一边哽咽,一边说。这让阿加菲娅心里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是集体化时,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巴威尔因为阻止自己的牛被牵走而被活活枪杀以来,没有过的。吃了20年的苦,怎么没有父亲的孩子家里又来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不过,费罗莎却完全没把周围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每天堂堂正正地下地种田。她时而停下手里的活儿,用心地体会着肚子里孩子活泼的胎动,这个时候,被阳光照耀着的费罗莎的脸总是如同天使一般,晶莹闪烁。
"那孩子一定没有做违背上帝旨意的事。如果不能说出父亲是谁,就随她去吧。",阿加菲娅在心里想着。不说出父亲是谁,恐怕也是为了出生的孩子好吧。
直到不久后的一天,邮递员送回了费罗莎寄出的包裹,这个谜才解开了。
在写着"梁赞州N地区,内政部第三收容所,伊万・沃尔霍夫收"的包裹上,标记着"因收件人死亡退回"。从阿加菲娅手里接过包裹的费罗莎,脸色忽然变得青白,踉跄着哽咽,
"哦,上帝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那之后,费罗莎依然死了心似的什么也不说,只给孩子留下伊利亚这个名字,匆匆走了。这可让要给孩子上户口的阿加菲娅为了难。
尽管知道了孩子父亲的名字,他却是个犯人。但是,孩子如果没有父姓,孩子就成了无父之子。犯人之子也好,无父之子也好,都一样会让伊利亚一辈子抬不起头。
卡巴尼罗村委会的中年女主任,看着只是说孩子父亲的名字叫伊万,却没有拿来任何证明的阿加菲娅,尽管板着脸,却什么也没说地在出生证明书父亲栏中划下横线,在父姓栏中写下了"伊万诺维奇"。费罗莎,她也是知道的。从以前,眼前的这个婆婆说要送她去梁赞的大学读书的时候就知道。尽管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时候她怎么也得帮帮这个婆婆......。
阿加菲娅看着女主任从口袋里取出大印,在出生证明上重重地盖好章以后,直接拿上能拿动的鸡蛋和腌肉,到费罗莎教过书的学校,见过校长,就逃跑似的回到了村里。
那之后,阿加菲娅耳朵里也传进过一些风闻,费罗莎和列宁格勒来的青年学者发生了恋爱关系,那个青年后来被逮捕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年头,刨根问底的问下去,对谁也不会什么好处。阿加菲娅只有在心里对上帝祈祷。愿他不是一个坏人。
每当伊利亚问起自己的父亲,这些回忆就会走马灯似的又出现在阿加菲娅眼前,她却只能对孩子扯谎。主啊,原谅我吧,这也是为孩子好......。
"你爸爸,他出去打仗就没有回来。"
"这我听你说了。不过我跟别的孩子这么说,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没爸的孩子。","外婆告诉你,阿廖沙的爸爸其实从战场上回来了。他在卡巴尼罗当农业技师。后来认识了你妈妈,生下了你,不过因为他工作太认真,遭到了大家的嫉妒,被送进了收容所,再没有回来。这事可对谁都不能说!"
"嗯。那,爸爸叫什么名字?"
"伊万・沃尔霍夫。"
阿加菲娅唯一在孩子父亲的名字上说着实话,伊利亚也牢牢地记下了。不知为什么,伊利亚觉得父亲并没有死,他冲出草原大声呼喊着,
"爸爸!我一定会找到你。我是伊利亚・穆罗梅茨!我一定会把你救出牢房!"
那诺夫卡村坐落在莫克沙河岸高处平缓的小丘上。排列在丘顶的白桦宛如挺拔的白杨,高挑着身姿,整齐地耸立在青天之下。躺在树下,仰望白色树枝那边慢慢走过的白云,一股神奇的力量突然托起伊利亚,仿佛要把他吸入漫无边际的天空中去。惶恐的伊利亚拼命地跑到正在种田的阿加菲娅身边,外婆这样对他说道,
"我的英雄,不要怕!你要死死地盯住蓝天,乘上云彩,飞向大千世界。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害怕的了。"
小丘下的莫克沙河如同湖水一般静静地蔓延在脚下,河滩上生长着茂密的水草,喝一口清清的河水,甜甜的。外婆说,莫克沙河在伊利亚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流进奥喀河,又在更遥远的地方流入母亲大河----伏尔加河。在更遥远、更遥远的地方是一望无边的大海。里海。潜过更遥远的地下水路,就是可以通往圣地耶路撒冷的约旦河。在更遥远的地方是居住着穆斯林的亚细亚......
河对岸的悬崖上,仿佛熟睡着的森林没有边际地蔓延着,连作一体的树枝诉说着地球的形状。村子里居住着四十几家朴实的圆木农户,家户之间没有栅栏地连成一片。村子一角的两个青贮塔,仿佛古代英雄坟墓一样突起地面。
伊利亚最喜欢一边听着穿过白桦树枝远行的北风声,一边在壁炉旁倚在外婆身边熟睡的冬天的晚上。在这样的夜晚里,走出家门,就可以望见结冻在赤裸裸的白桦树枝间的空气,在月光下化作银色的粉花,翩翩起舞。
渡过漫长的冬天,在还寒冷的空气中,阳光努力地增加着温暖和明亮,融化的冰雪化作小河欢快地穿过牧场白色的栅栏旁,流向远方。每到这个时候,村里人就会切开白桦的树干,在流出的树液中加上蜂蜜,做出甘甜芬芳的饮料。
夏天,在晨雾笼罩的白桦林。夜晚可以听到欧夜莺美丽的歌声,公鸡也在每天准时地报晓而鸣。秋天的傍晚,昆虫的叫声安抚着人们的心,开始冰冷的雨水报告着严冬的脚步。在天晴的日子里,金黄色的白桦树叶在风中大声地吼叫,仿佛在与青空诉说着离情。
17世纪,"旧教徒"们为了躲避东正教会对典礼和教义的改革,开辟了这个山村,在充满对新生活的期待中,他们把这块新土地命名为"那诺夫卡"。村民们因为害怕镇压,在既没有十字架,也没有窗户的小屋中聆听着神父的教诲。苏联政权逮捕了神父以后,这个简单的仪式也终于走到了终点,小屋也逐渐荒芜了。
集体化给村子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没有烟酒嗜好,勤勉的旧教徒们原本饲养了很多牲口。森林那边早就对那诺夫卡村虎视眈眈的玛索叶顿村民们,打着响应政府号召成立集体农场的旗号,兴高采烈地没收了他们的财产。
肃清富农更是让村里雪上加霜。所幸被下放到西伯利亚的,只有跟当官的拉不上关系的两家人。玛索叶顿村人没收了他们的房子充作校舍,然后把州里下拨的学校建设款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尽管那诺夫卡一半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但是在旧教徒传统下,村里还是有很多孩子。到了夏天,伊廖沙他们草草地应付掉家里田中的农活,几个人一块儿骑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马匹,叫喊着冲下河滩的斜坡,冲进莫克沙河。孩子们赶着马,游向河深处,互相比着,看谁能最后留在马背上。
莫克沙河中有很多大头虾,踩在河滩的稀泥里,一个人可以逮到十来只。晚上,孩子们爬上草垛,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没完没了的聊着天,然后不分你我的睡着了。
秋天,大家拿上刚摘下的土豆,从森林里采来的蘑菇,埋在落叶中点上火,不久就传来了扑鼻的香味,一个个吃得心满意足。到了冬天,在篮子上缠上绳子,浇上水冻起来,孩子们抱着他它滚下斜坡,冲进结冻着的莫克沙河;或是穿上缠着铁丝的木块冰鞋,热闹地打着冰球。
忙过秋收,就会有人来村里放电影。没有村里人爱看集体农场的宣传片,坐在挂在校舍大墙屏幕前面的,总是只有被村民劝来负责向镇上警察"提供信息"的贝且大叔。贝且大叔无聊地用手缕着长长的白胡子,只有伊廖沙他们躲在隆隆作响的发电机后,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电影里的模范农场,对孩子们来说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战争片更是让孩子们的心跳个不停。看过电影的第二天,他们总是丢开平时的强盗游戏,抢着扮演苏联红军英雄,把"德军"胆小鬼杀个落花流水。随后又总会有被村里的婆婆们骂道,"不许学杀人犯!",这才扫兴地散去。
跟往常一样,胸戴勋章的邮递员安东大叔,从风土扬长的土路上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缓缓地来了。他在战乱中失去了亲人,从列宁格勒回到了家。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围在安东的身边,缠着他讲过去的故事。那诺夫卡过去的故事......
"每到早上,放牛倌就来了。嘟、嘟、嘟嘟地吹着这么长的苇笛。大家听到笛子声,赶紧起来,从牛圈里赶出牛,交给放牛倌。一天这才开始了。放牛倌们今天去谢苗家,明天去万科家吃饭,你们要知道,牛可有两百头呢。
那时候啊,这一带还有很多狼。到了晚上,总能听到河那边的森林里传来狼的叫声。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狼叫得惨极了,真是吓死人。
我们这些年轻人凑在一起,一晚上弹着吉他、手风琴,唱着歌、跳着舞。对了,西尔沃察,你妈妈那时候舞跳得可真好,我也被她迷住了呢,哈、哈、哈......。不过,一到6点,叫我们起床割草的人就来了,真让人困得不行。那时候,有个叫谢苗的铁匠,他也死在战场上了。他特别会打铁蹄,还会修车、补锅。孩子们总是聚在他的铺子前,看他干活。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会打铁蹄了。
那时候,吉普赛人总到村里来。坐着大马车。他们总是偷村里的马。大伙知道是这帮家伙们干的,就在马身上标上记号,没想到到村边的马车旁一看,却只有斑点马在吃草。他们连夜宰了羊,掏出羊肠子里的粪抹在马身上,马就成了斑点马。不管你怎么说让他们还马,他们都会说,"这不是你们的马,你们的马不是褐色的么?"真是一群狡猾的家伙。不过,也是他们带来了会耍艺的狗熊。
从那诺夫卡向小丘那边走一个小时,就是贝拉卡梅纳湖。湖四周长满了树,湖中间细细的望不到尽头,又在深山里,真是慎死人。加上湖里没有一条鱼,更没有人敢在湖里游泳。
听说原来在湖岸边有一个大城镇,蒙古人打到这里来的时候,镇子不愿投降就自己整个沉到湖底去了,现在还能在湖边听到水里的钟声呢。在没有人的夜晚,僧侣们就会下到湖底的教会去,看到这些的人,没有一个活命回来。
听了传说的孩子们,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决定到贝拉卡梅纳湖探险。夜越来越深,白夜快过去的时候,伊廖沙们开始累得打起瞌睡来。他们仿佛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钟声,又看见湖面上一股白光边晃动边往前去。孩子们吓得浑身发抖,一溜烟似的逃回了村。
阿加菲娅婆婆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和坚强的意志。尽管脸上刻满了常年辛苦留下的皱纹,却总是用细细的眼睛看着别人,紧紧地闭着嘴。虽然阿加菲娅深信着上帝,但是只要对方是正直的人,即使不是旧教徒,她也可以敞开心扉。
丈夫巴威尔在集体化中被枪杀以后,村民们纷纷避开和阿加菲娅公开地扯上关系。尽管如此,阿加菲娅却孤傲地一手带大了儿子叶戈尔和女儿费罗莎。尽管表面孤傲,到了晚上,邻居们却总是纷纷送来各种多出的食物,在这种充满人情的环境里,培养了叶戈尔高尚的道德观,和费罗莎丰富的想象力。
费罗莎生下无父之子时,村里的女人们就好象自己受到了侮辱一样,愤怒到了极点。但是看着阿加菲娅可怜的命运,更重要的原因是斯大林的死,让人们的心慢慢变软了。阿加菲娅是这一带无人不知的万事通,她不仅养着很多牛和马,还养着很多蜜蜂,每当蜂蜜多了,她都会分给周围的人。加上伊利亚既聪明,又结实,村里不但没有一个孩子欺负他,他还成了孩子们的首领。
阿加菲娅把自己所有的爱和知识都给了自己的孙子。伊利亚不论在夜里睡觉时,还是在耕田挤奶时,外婆都会在耳边给他讲着故事。尽管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外婆却可以用她那梦幻般纯粹的声音深深吸引伊利亚的心,这些东西很自然地全部印在了伊利亚的脑海里。
伊利亚・穆罗梅茨、多布雷尼亚・尼基季奇、商人萨特阔、伊戈尔大公,还有基辅罗斯的战士们,这些英雄在伊利亚的梦里,与电影里见过的德国将军和战车英勇地搏斗着。
"众人听好!伊利亚・穆罗梅茨、伊利亚・穆罗梅茨大人驾到!"
那诺夫卡充满着精灵。他们神秘地藏在草丛、树木、森林、河水里。对阿加菲娅来说,这些都是神灵,无论在耕田时,还是在森林里采蘑菇时,她都会先用手指在胸前画出十字,然后才向大地俯下身躯。
在春天倦怠的月夜,水仙女鲁莎卡一边梳着长发,一边用美丽的歌声,诱惑着男人们的心;在簌簌作响的森林里,森林卫士雷西正在等着走进森林的人自投罗网。伊廖沙他们在这样的夜晚走近莫克沙河时,总会揪一片苦艾蒿的叶子护身,来逃过鲁莎卡的魔法。
在家里,可以听到壁炉里毛怪守屋灵的叹息声;澡盆里,有爱洗澡的精灵万尼克等着伊利亚,向他泄漏未来的秘密。阿加菲娅亲切把毛怪守屋灵称作"外公",她告诉伊利亚,是去世的外公巴威尔在保佑着她们。
手指着耀眼的朝阳,阿加菲娅对伊利亚说,
你看,伊廖沙,那是戴伯格。太阳之神。他正坐在吐火的白马拉着的马车上巡游呢。他从东方四季常青之国而来,赐给我们恩惠。只要有戴伯格在天上看着,这世道就会善有善报。"
在初秋的一个夜晚,天空中忽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极光。仿佛支配地球命运的神灵降临,一会儿把漆黑的夜空照得通亮,一会儿又好像被忘记在黑暗里。阿加菲娅说道,
"伊廖沙,天上有三个女神,'天明'、'日落'、和'极光'。她们一同看守着用锁链锁在小熊座的暴犬。如果锁链断了,人世间也到了末日......"
尽管阿加菲娅恪守着旧教徒的习惯,却没有把它强加在伊利亚身上。
"是好是坏,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分清。只要能做到这点,你就可以在上帝面前堂堂正正的活着。"外婆只是反反复复地向伊利亚重复着这句话。
村子的那边是无边无际的宽广大地。是润泽的母亲大地。阿加菲娅深深地躬着身,嘴里低声祈祷着,
"主啊,请宽恕我们的罪孽。我们用血污秽了主赐给我们的大地,把他变成了不毛之地。再没有人愿意勤恳地劳动。您的恩惠被恶魔们抓在手里,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主啊,您要弃我们而去么?"
不,绝不会那样!我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伊利亚在心里想。我有用不完的力量。无论我在原野里跑上几圈,我还能大声叫喊。我是女神莫克西,支配着整个世界的女神莫克西的后裔,伊利亚、伊利亚・穆罗梅茨!我骑着神马,驰骋在沉睡的森林上,蓝色的天空下。我放的箭就是闪电,会让所有坏人灭亡。
冰雪融化后湿润的黑土地散发着扑鼻的香气。伊利亚欣喜的滚在地上,雀跃着春天的来临。我还没有见过大海,无边无际汹涌澎湃的大海。不过这里有比大海更宽广的大地,比大海更福泽的大地,是谁在践踏这里!?是谁把这里变成了不毛之地!?你们听着!伊利亚呐喊着,奔跑在春天的黑麦田里。
在莫克沙河畔,村尽头小丘的白桦林里,有母亲费罗莎沉睡着的墓地。那里是伊利亚唯一的圣地,他绝不允许伙伴们在那里玩耍。伊利亚常常一个人来到这里,他先用双指在胸前划下十字,俯下双手和母亲打过招呼,然后在白桦树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静静地和母亲一起聆听着风声和鸟叫声。
"妈妈,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爸爸。然后,我们三个人就可以一起坐在这里说话。你知道伊利亚・穆罗梅茨的故事么?"
在夏天的夜晚,不知道再也听不到草原那边传来吉普赛人歌声的日子过了几年,伊利亚到了上学的年龄。从莫斯科分来的年轻女教师齐奈达来到伊利亚家,一边看着手里的纸,一边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说," 9月1日见。"就微笑着走出了门。
到了那一天,村里的女人们手拿着从院子里摘下的花,和一年级的新生们一起聚集到学校,曾经是"富农谢苗家"的圆形小屋前。伊利亚他们穿着从镇上商店里买来的新衣裳,捧着花站成一排。
面对站在学校小屋门口唯一的教师----齐奈达老师,伊利亚们僵硬地笑着,不习惯地向她问过好,然后在娜塔大婶敲响的钟声下,被总是和自己们打架的二年级学生牵手领进了他们总想进去看一看的神秘的学校。
这年秋天,麦收就要结束的时候,从镇上来了几个当官的,开始廉价强买村里的牲口。
"又是玛索叶顿的家伙们!",尽管村里到处都是不满牢骚声,官员们还是照样来到了阿加菲娅家,撇下一把卢布,就把家里精心饲养的两头牛牵出了牛圈。阿加菲娅用从没有过的气势,狠狠地把拎起铁锹准备冲出门去的伊利亚推倒在地上。
那天晚上,伊利亚第一次听祖母讲起了祖父被枪杀的事,他第一次知道了,在这个世道上,有很多不讲道理的事,第一次尝到了嘴里咬出的血味。
"又是集体化。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拼命养牲口,也会被他们全抢走......"
伊利亚的脑海里想起了外婆讲过的故事,他一个人睡不着,恨恨地想着自己还不知道的强大而卑劣的黑暗力量。
"女神莫克西后裔伊利亚・穆罗梅茨怎么会受这种欺负......"
那诺夫卡的小学生们为了抗议收牲口,在首领的指挥下,一起把少先队的红领巾丢到了田野里。被吓白了脸的齐奈达老师慌忙地捡着草原上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红领巾。加上收牲口的负责人拉里昂诺夫第一书记被人杀了,村民的火才慢慢消下来。尽管如此,因为没了牲口,开始有很多人打算搬到镇上生活。
齐奈达老师生在卡卢加,气质高雅的圆脸上戴着眼镜,暗金色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上。她住在学校的一间空房里,下课后,总是精心地照顾着自己的菜田。村里人十分中意这个女教师,和她友好地相处着。
每当村里人送来新鲜的蔬菜和蜂蜜,都会热心地向她询问着"外边的世界"。这时候,齐奈达老师就会神采奕奕地给大家讲述莫斯科美丽的地铁、热闹的商店、高朋满座的电影院,却只字不提对政治和宗教。
我们不是小气的盗贼、强盗,
也不是哥萨克的巨人,
我们是年轻的少先队员!嘿!
伊利亚他们没有想过词义,每天一边高唱着少先队歌《帖木儿和小伙伴》,一边放学回家,在田里帮农到傍晚。
伊利亚最喜欢齐奈达老师一边忘情地望着窗外,一边用梦幻般的声音朗诵莱蒙托夫和叶赛宁的诗歌。在他心里,齐奈达老师本身就是"外边的世界"。
对了,我的伊戈尔舅舅就住在莫斯科,外婆说,我还有个表姐妹,好像叫奥丽加。
上了二年级,伊利亚从老师那里借来了世界历史和地理的少儿读物,在家里的油灯下,如获珍宝地彻夜读着。
那诺夫卡的村民越来越少。伊利亚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终于关闭了,剩下的学生和齐奈达老师一起被编入了卡巴尼罗镇上的学校。为了上学,每天要走两个小时。在满是镇上孩子的学校里,尽管有齐奈达老师尽心呵护,孩子们还是觉得自己们是外人。镇上的孩子们对他们那种嘲笑"乡下人"的态度,还有学校里隐约弥漫着的伪善气氛,都让那诺夫卡的孩子们始终觉得那里不是自己的学校。
那年冬天,阿加菲娅病倒了。牛被牵走以后,家里没了牛奶,伊利亚用牛粪团的燃料也用完了,家里连热饭的柴火也没有了。能分给他们食物的邻居越来越少,村里越来越多的人搬到了镇上。
不久,那诺夫卡村有炊烟升起的房子也只剩下了五、六家。那年冬天,下了好多场暴风雪,伊利亚在家里拼命地看护着外婆,几乎没有到学校上学。毛怪守屋灵在壁炉里整夜地叫着,阿加菲娅嘴里反复地重复着,
"巴威尔,我马上就去找你,你不要哭,静静地等着......"
尽管阿加菲娅坚持挣扎到夏天,还是在杨絮飘飞的6月16日,静静地咽了气。伊利亚被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
稀稀疏疏的送葬队走过稻田,向莫克沙河岸小坡上的墓地慢慢前进。"党员"谢苗・巴布罗维奇念完中规中矩的唁词后,阿加菲娅的好友,牙齿都掉光了的邻居塔玛拉奶奶忽然大声地哭起来,"你就这么先走了,剩下我可怎么办呀......"。阿加菲娅的棺木被慢慢地放下深深的墓坑,永远地和大家告别了。
"伊利亚,不要灰心。有我们在。"从莫斯科回来,第一次见面的伊戈尔舅舅,用手扶住伊利亚的双肩,和蔼地说,
"跟我一起去莫斯科。那里有你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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